第七章 抓贼
1
小红挣扎不得，慌乱中听见外面有人喊：“抓贼！有贼！”
小红用力在那人手上咬了一口，那人疼得低声“啊”了一声，松开了手。小红顾不上喘气，急忙叫：“快来——”说时迟那时快，那人顾不上手疼，又捂了上来，压低声音说：“你别叫，我是小波，我不会伤害你！”
小红本来又咬上去了，一听是小波，赶紧松口，身子也不挣扎了。
小波感觉小红平静下来了，就松开了手，从小红身上挪开，坐在床边。
小红惊魂未定，颤着嗓子低声问：“你大半夜来我家干啥？想偷啥？”
小波耷拉着脑袋：“我还能偷啥？我也是实在饿得受不了，想来恁家厨房里找点吃的，恁吃剩下的，吃不了也是扔，还不如给我吃了……”
小波说得可怜人，小红听了一时不知道说啥好，小橘子蹦到她身上喵喵叫，小红赶紧抱住小橘子，抚摸几下，小橘子得到安抚，不再叫，喉咙里面呼噜呼噜的。小红想起他昨天卖螺蛳，就说：“你没饭吃，咋不吃螺蛳啊，你昨天抓的那些螺蛳煮了就好吃……”
小波哭笑不得：“我要煮螺蛳，我得有锅有灶啊……”
小红不解：“你家没有锅啊？”
“我没家了……我不是钧州人，我是汲县人，因为水灾跑出来了，人家说你们钧州地势高，我就跟着别人来了……”
小红早听出他不是本地人口音，但是钧州一向各地药商来往，也有不少外地人来做小生意，所以也没多想，见他逍遥浪荡，只当是游手好闲，却不料他是灾民。
这时，小红的屋门被拍得咣咣响：“小红！小红！开门！”是二哥。
小波吓得一激灵，赶紧站起来，不知所措。小红按住他，示意他别出声，然后冲门外喊：“干啥哩？”
二哥在门外喊：“刚才我看见有贼跳到你这院里了……”
小红说：“我没见啊！”
这时候，张嫂也起来了，扒在窗户边喊：“小红，你没事吧？”
小红故意不耐烦地说：“能有啥事啊，还让不让人睡啦！”
二哥半信半疑：“小红，你把门开开……”
小红不耐烦地嚷嚷：“哎呀，你不困我还困哩，别烦我！”
2
渐渐地，门外没了声音，小红趴门缝往外瞅瞅，小院里面没人了。她打开门，去张嫂屋里瞧瞧，没人，大概是去厨房做早饭了，天色已亮。
小红回屋问小波：“你是咋进来的？”
小波说从后院墙外一棵半死的树上爬进来的，那棵树的树根早已枯朽，大雨泡松了泥土，那树就歪倒在墙上，跟梯子差不多。
小红说：“你不能走后院了，张嫂和刘婶估计都起来去做饭了，你索性走前院，机灵点，走大门出去。”
小波有点迟疑：“这能行吗？”
小红人小胆子大，她诡异地笑笑：“没事，家里人有的还没起，起来的也是各忙各的，还得蹲茅房哩，你看着点，溜出去就是了，我帮你瞧着！”
小波想想也是，这个点再翻墙出去，即便陈家人看不到，外面街上的人也会看见。他跟着小红探头探脑出去，临出门，小红又折回来找到一包点心塞他手里。
陈家西院外面还有个侧院，是专门放车马的，院子里十分敞亮，还有个大门，只为车马畅行。西院的后墙角和侧院之间有个门，小红打开门瞧瞧，侧院没人，她回头低声对小波说：“你从这出去，自己打开大门走吧！”
小波站门口瞅瞅，正对着侧门的地方，靠墙停了一辆轿车，侧院最北边的墙角处是马厩，两匹马在在马厩里打着响鼻，马厩旁边是带棚的马车。也就是近几年，钧州城里才有人开汽车的，之前都是马车。
小波忐忑不安地跨过侧门，刚走了两步，就被人一脚踹倒，然后两个家人扑上来，三下五除二就把小波捆了起来，那包点心碎了一地。
小红二哥走过，得意地说：“我就知道你得走这儿，你可真够胆大的啊！”老二最近心里时常烦躁，夜里睡不着，本来晚饭就没好好吃，后半夜饿得空心，他又不喜欢吃点心，就去厨房里找吃的，不想撞见小波。
这时，陈云卿和淑贤也闻讯赶来，老二得意地冲二老邀功：“就是这个家伙，半夜跑来偷东西，还跑到小红屋里，敢挟持我妹妹！绑了他报官去！”
“不能报官！”小红冲过来把小波扶起来，然后挡在小波面前，免得别人再踹他。
陈云卿和淑贤一愣，二哥说：“咋？你认识他？”
“他是我救命恩人！”小红大声喊道，小波听了这话，眼圈就红了，眼里噙着泪，望望小红，然后低头不语。
张嫂和刘婶这时候也赶过来，一时不明所以。
陈云卿说：“你慢慢说，到底咋回事？”
“他是汲县灾民，来咱家也没偷东西，就是想找点吃的！”小红急赤白脸，一时不知道该咋说清楚了。
淑贤看看地上的点心，又问：“你刚才说啥救命恩人，是咋回事？”
小红就把小波在河边救她的事说了一遍：“他不是坏人，只是饿急了，才来找点吃的！”
二哥冷笑：“他说自己是灾民，他就真的是了？”
3
这时候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，有人喊管车的李师傅：“老李，开门，用车哩！”
老李一直在旁边看着一帮人闹哄哄的，也轮不上他插话，一听有人叫，他望着陈云卿，意思是要不要开门。
陈云卿听出来是小凤她爹老赵的声音，便示意老李去开门。最近县里接受了几百号汲县灾民，县长召集商会的人，请各行业帮会分担照顾，都帮衬点。药行帮负担了一部分难民的安置，陈云卿忙不过来，就请老赵他们招呼点。陈云卿出面，找了几处闲置的房屋，老赵要负责运过去一些吃的用的，昨天说好的，老赵直接过来找老李要车就行。
大门打开后，老赵进来了，后面还跟着一个人。老赵介绍说，那个人是汲县来的，唱京剧的老王。老赵看陈家一家人都在侧院里，还绑着一个半大孩子，一时不解。
陈云卿解释说：“这孩子说他是汲县来的，饿得没啥吃了，偷偷翻墙过来找吃的。”
小波忽然开口喊了声：“王叔……”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那个老王赶紧过来，扶着小波的双肩问：“小波，你咋在这儿？我到处打听你……”
老赵问老王：“你们认识？”
老王眼圈也红了：“这是我发小的孩子，他爹俺俩从小一块和尿泥，他爹活着时候，他家日子也不难过，这孩儿赖命，他爹前年得紧病死了，她娘去年也随他爹去了，自己搁家将就着过，这又碰上水灾，还怪有本事，自己跑到这儿来了……”
陈云卿赶紧上前给小波松了绑，给小波擦擦眼泪：“这可见着亲人了，不哭了，以后没啥吃就来这儿，好赖管饱！她娘，给孩儿找点吃哩！”
淑贤还没来及回答，张嫂拿着刚烙的葱油饼就过来了，她把饼塞到小波手里，说：“赶紧吃吧！”
陈云卿对张嫂的举动很赞许，微笑着点点头，淑贤斜着眼睛看张嫂，心说哪儿都有你啊。
老赵看看小波说：“你要不嫌弃，以后你就跟着你王叔来戏园子帮忙吧，你不会唱戏，一早一晚跟着收拾东西干点杂活也行。”
老王一听感激不尽，这话他想说但又不好意思说，老赵这人太义气，主动提出来了：“嫌弃啥嫌弃，赶紧谢过赵班主！”
这一波三折的，小波一时没反应过来，拿着饼发愣，小红踢他一脚：“快说谢谢啊！”
小波赶紧冲老赵弯腰鞠躬：“谢谢赵班主！”
老王瞅瞅小红，忍不住抿嘴笑，觉得这小丫头有点意思。淑贤瞥见老王那笑意，只觉得是嘲讽，眼里不由得一寒。
老赵苦笑道：“啥班主不班主啊，都是苦命人，大家互相帮衬，有口饭吃，要说感谢，咱都得感谢陈掌柜啊，陈掌柜宅心仁厚……”老赵这么说还有个原因：钧州大戏院其实是药行帮供养的，陈家是大股东。
陈云卿十分受用，哈哈大笑：“我也是穷苦出身，不过是卖药挣了口饭吃而已，今儿个是大水冲了龙王庙，孩子也遇到亲人了，这是好事！”
老赵看天色大亮，就向陈云卿夫妇告辞，老李头帮他套了马车，小波跟着他们走了。
小波是坐上马车以后，才开始吃葱油饼的，他是饿极了，大口大口吃，差点噎着，一抬头望见小红追到门口笑着冲他摆手，他脸上泪还没干，咧嘴冲小红笑笑。日头出来了，雨后初霁，天边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，映衬着小波那小脏脸笑得流光溢彩。
4
小红望着随着踏踏马蹄声远去的小波，心中莫名开心。哈，这一夜可真精彩，可以用来排戏了，是梆子戏？还是京剧？还是文明戏话剧？哪个更合适？
小红觉得小波刚闯进自己屋里那会儿，适合京剧，就跟《三岔口》似的，跟二哥斗法这段适合梆子戏，热闹，要锣鼓喧天，想到这里，小红耳边自带吹拉弹唱，至于小波认亲这段呢，适合话剧……
小红转过身，进了大门，侧院里的空气湿漉漉的，墙角的小桃红经过风雨，有的败落，有的依旧挺着花骨朵，带着泪珠子，格外惹人怜爱。小红忽然就上头了，跟喝醉了似的，这才想起自己没睡够。她困得摇摇摆摆，不打算吃早饭了，必须再睡个回笼觉才可以。
小红打着哈欠伸着懒腰，一进门就看见淑贤坐在床边，面无表情地等着她。小红睡意消了一半：“娘，你咋不去吃饭啊……”
“你咋不吃啊？”淑贤反问道。
“我没睡好，我得再睡会儿……”小红觉得烦躁。
“他咋跑你屋了？”淑贤懒得再卖关子。
小红扑哧笑了：“不是恁孩儿把他赶到我屋里了？”
“你不上门？”
小红有点不耐烦了，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：“不是，小橘子那炉灰盆放屋里太难闻，我就放门口了，怕小橘子拉屎尿尿出不来，我现在夜里都不关门啊，开个缝……”
“他咋知道这是你哩屋？”
小红不笑了：“你啥意思？你说他咋知道？”
淑贤大声说：“我问你哩！”
小橘子本来在小红脚边缠来缠去，娘俩这么一吆喝，吓得它蹿一边去了。小红这会儿算是明白了，她娘认定小波之所以来家偷东西，是因为她与小波勾连，小红最受不得这个，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，愤怒让她的眼神像钩子：“好，我跟你说他咋知道这是我哩屋，我喊他来哩，好吧！我叫他来咱家偷东西哩，你满意了吧！”
淑贤气得直哆嗦：“你这背娘生哩东西……”
“是，我就是背娘生哩，我给你宝贝儿子克死了，咱家啥事都怨我，中了吧！”小红气得又哭又喊，青筋暴突。
陈云卿闻讯赶过来，问咋回事，小红哭着喊：“俺娘说是我叫小波来咱家偷东西哩——我告诉你，我要是早知道他是灾民，饿哩没啥吃，我都直接拿吃食给他啦，他根本用不着来偷！”
陈云卿觉得淑贤这次有点过了：“你看你，都知道咋回事了，还跟她置气……”
淑贤觉得陈云卿根本不理解自己，可这会儿又没法细说，气得也抹起了眼泪：“你，你就惯着她吧……”说完，起身推开陈云卿出去了，走到门口，刚好小橘子出去转一圈又回来，挡在淑贤脚前，淑贤没好气，一脚把小橘子踢一边去了。
小红就见不得小橘子受屈，尖叫一声，扑过去，抱起小橘子，坐地上大哭起来，其实小橘子没啥事，淑贤没使劲踢，只是用脚把它推到一旁了，可小红就是生气，她可生气。
张嫂站在东院西院之间的门口，远远望着，不敢吱声。淑贤从她身边经过，看也不看她。